
欧安组织曾经开会讨论乌兹别克斯坦童工问题,乌兹别克代表信誓旦旦保证绝无这种事。于是当场出示田间儿童干活的照片。此后乌兹别克禁止在农田拍照或摄像。
莫斯科女居民玛琳娜·科兹洛娃出生成长于苏联时代的乌兹别克斯坦,2015年她撰文回忆了自己童年时代下田采棉花的经历:
“每年9月初乌兹别克斯坦开始所谓的‘采棉运动’,不仅农民,公务员、大学生和中小学生都要下田。虽然明面上说不强迫后者参与这种年复一年的劳动,但接到‘上级命令’的政府雇员或私营公司雇员多不能免。这种动员城市居民参加农业生产的做法从苏联时期一直延续至今,但很难将其称为‘苏联的可悲遗产’,反而更令人联想到奴隶时代。”
我从乌兹别克的一个门户网站读到以上文字,可见35年来这种情况并无改变。依然使用免费劳力手工采收棉花,包括童工,跟我小时候一样。
本人生于乌兹别克一个小镇的公务员家庭,棉花一直是我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春季4、5月份,全体公务员、事业单位职员、大学生和中小学生参加棉田锄草。夏季,农用飞机从头顶飞过为棉花授粉。由于镇子不大,我家距离棉田不过300米,所以也会受影响。
秋季的棉田人声鼎沸。九月初棉花成熟,从这一刻起非城市居民的生活完全围着它转。必须指出,大城市居民的待遇跟我们很不一样:中小学生基本不动员,大学生参加短期采收,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职员仅周末下田。而在小镇和乡村,根本没人把你当娃娃对待,“人人采棉”这句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母亲是一所俄语学校的校长,所以负责安排本校包干区域内的采棉计划。通常情况下,8-10年级的学生夜里就睡在田边的所谓野战营地,一次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每周放假一天,回家洗澡换换衣服。老师跟他们同住,只有那些有小孩的或单亲母亲才被允许夜晚回家。
4-7年级学生白天下田,大卡车早晨送、傍晚接。9点开工,18点收工,午休吃饭1小时,顶着烈日和大雨,同样每周放假一天。10岁的孩子啊!
会做饭的人最幸运,因为有机会参加伙食组,免于下田劳动。老师领着学生用柴火烧大锅,做好后也不是集中用餐,而是派拉人的卡车送至地头。饭通常是浓汤,放了肉和大量蔬菜,这些在9月份的乌兹别克斯坦很常见。我记得我们都又饿又累,以至于天天吃同样的东西还觉得是美味佳肴。
我妈妈很少在棉田过夜,因为她的职责之一是每天到地区指挥部汇报本校采棉量。
我爸秋天也经常下田,但要过夜,毕竟男的不享受任何照顾,所以妈妈只好带我去指挥部。指挥部工作晚10点开始,那时白天收的棉花都已打包过磅,拍电报汇报上一级。如果完成了本日计划,我和妈妈11点就能回家上床。如果未完成,妈妈就要去主席面前挨训,我躺在墙角某个吱吱作响的椅子上睡觉。第二天9点再次爬上卡车。
每个人——即使10岁小孩——都有每周采棉定量。对于六年级以下学生,家庭成员可以帮你完成此定量,比如提前一星期完成就能歇息一星期。六年级以后视同大人,应该懂得全校计划未完成的后果,万一连续下雨怎么办?所以必须我为人人。所有人每天晚间守在电视前,乌兹别克国家电视台定时播放各州执行计划的百分比。如果你的州完成了计划,意味着自由和解脱。
我曾设想这些事发生在我孩子身上,或者今天的自己身上——当年的老师们差不多我这个岁数——越想越感觉不可思议。但那个时候,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似乎一切理所当然,毕竟身边所有人都这样生活。
直到后来才明白并非“所有人”。12岁那年妈妈升官了,全家搬到大城市居住,距离出生的小镇仅20千米。我赫然发现这地方简直像另一个国家,学童不用采棉花,我的许多同学甚至一次都没采过。而工人和职员仅需周末下田劳动。20千米,天壤之别。
时隔几十载,我仍然记得他们给田地授粉的化学剂飘到身上的气味,仍然记得手被坚硬木箱磨破血肉淋漓的痛楚。我忘不了脱掉采棉围裙(一种带兜围裙,挂在身前边采边放)称重、得知自己完成本日定量、终于可以躺在树荫下喘口气的那种强烈幸福感。
但这一切可能从没发生在我身上,可能全是我的想象,因为天堂般的苏联绝不会有儿童奴工。
从早忙到晚,棉花堆得像小雪山。我和女同学很想跳上去体验体验身处云端的感觉,但不可以。棉花是白色的金子。
编译:散栎儿@厌然闲居
禁止全文转载,引用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