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警民冲突骚乱

▢ 柳德米拉·格洛克

1972年6月25日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市发生一起骚乱,数百民众反抗警察。
因为已经过去半个世纪,那个星期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有着各种不同说法。我在本文中引用的是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内务局官方调查材料副本,州局局长И.Д.格拉杜什签字,由时任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市内务局侦查科长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卡塔利尼科夫转交予我。此人在骚乱中被木板猛击头部,奇迹般幸存,十二年后因健康问题退休并申请残疾认定,所以持有材料副本。

背景和缘由

据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介绍,骚乱之所以发生的社会大背景是“拧紧螺帽”政策,即1966年部长会议《关于加强打击犯罪的措施》的决议,重点惩治醉酒和轻微流氓无赖行为。凡被醒酒所收容的人一律剃秃头,通知其工作单位处理——取消奖金、口头训斥、分房子排最后、推迟休假、开会批评等…… 在实施轻微流氓行为时,醉酒属于加重情节,行政拘留15日。

内部调查还原了1972年6月25日事件的本来面目。23岁警员列昂尼德·维诺格拉德与24岁警员尤里·科列斯尼克(警车驾驶)共同外出执勤,列昂尼德第一年上班,尤里第二年。他俩的任务是押送醉酒的公民到醒酒所,首先在市局接上54岁的彼得·迈奥连科,又去火车站接49岁的萨韦利·库罗普亚特尼克,然后到工厂区内务处接25岁的瓦连京·拉宁——此人酒后偷车被抓。

按照执勤规定,警员维诺格拉德应该在后车厢与被拘留者同坐,但他们中途停车买汽水喝,维诺格拉德就坐进驾驶室了。警员科列斯尼克平常爱攒东西,违反规定在后车厢放置一罐汽油。三个被拘留者表现很安静,没吵没闹,然而谁也没发现拉宁手里握着打火机。当驶过一个公交站,忽听后车厢爆炸声,整辆车颠起来。俩警察赶快跳下查看,只见车后部着火,三个人被炽焰包围。关于起火原因,一种说法称某人想泼洒汽油吓唬警察,另一种说法则称某人点烟引爆了汽油蒸汽。

科列斯尼克从驾驶室抓过一条毯子蒙住自己,将54岁的彼得·迈奥连科拽出侧窗。此时附近群众围拢过来,混乱中科列斯尼克拽掉后车厢把手,导致门打不开,两位出租车司机用铁钎子撬门,猛喷灭火器,救出一息尚存的拉宁和库罗普亚特尼克。

人群越聚越多,都意识到发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而肇事者就在眼前。有人大声说警察从街上抓捕三个参加婚礼出来买酒的人(当天是青年节),几十双手开始撕扯维诺格拉德和科列斯尼克,根本不关心科列斯尼克营救迈奥连科时烧伤了脸部和手。有人企图把这俩警员塞进后车厢点火烧死,其他民警及时赶来,奋力抢回同事。

库罗普亚特尼克在被救护车送往第9医院途中死亡,一小时后拉宁死亡,迈奥连科坚持了不到一天。

骚乱开始

随着消息越传越远,奔赴事发现场的人越来越多。执勤警察严格按规定办事,检察院值班人员抵达前不准碰任何东西——可迟迟找不来。群众要求采取行动,愤怒在寻找发泄口。当警察终于决定将爆燃车辆转移时已经太晚。

到了傍晚6点局面愈发紧张,明显要出大事。全市苏维埃、党组织和共青团工作者紧急动员起来,警察领取武器但禁止开枪。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亲自指示不要让事件蒙上政治色彩、更不要流血。乌克兰共产党第一书记弗拉基米尔·谢尔比茨基持续关注情况进展。

爆燃警车停在原地的时候,一队特别愤慨的民众走向工厂区内务处。某值班警官领着几个同事出来劝说,希望大家自行散去。但民众怒气冲天,大吼大叫,逐渐向前逼近。突然有人鸣枪,子弹打到路面弹起,带着啸声飞走了。枪声响后才正式提出射杀警告,警告参与骚乱要负法律责任,务必尽快解散。

此处人群虽退,列宁大街那边又发生新一轮冲突。爆燃警车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它被推倒并二次点着,有人说来灭火的消防车被阻挡,水带被割破。格鲁舍夫斯基少校极力安抚最冲动的人,自己肩章反被扯掉。劝说保留犯罪证据以待日后调查是徒劳的,因为愤怒民众眼里穿警服的都是罪犯。于是爆燃警车被绑在一辆路过卡车尾部拖向捷尔任斯基广场(今卡尔尼雪夫斯基广场)。事发现场每个穿警服的人都被扣留,州地区分局的一个警察来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出差也被殃及。市局副局长杜德岑科中校空着手进入广场跟群众沟通,对方要求立即严惩害死被拘留者的警员,随即把中校也揍了一顿。

“可耻!”、“可耻!”——众人异口同声,要求基辅、莫斯科的记者和大领导快来。市苏维埃执委会主席Н.М.克提塔耶夫不得不露面,话没说几句,脸上被投掷一颗燃烧的烟头。副主席库兹涅佐夫后来说很多“醉鬼”冲进执委会大楼,转了一圈不知怎么办,又跑出来了。

从下午到现在数个小时,足够州里调遣内卫部队进入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今天的防暴警察普遍装备催泪弹和橡皮子弹,但当年出于政治考虑没有给警察研制非致命武器。苏联人民认为催泪瓦斯是帝国主义象征,用于镇压劳动者争取权利的斗争,直到1970年代中期才开始列装盾牌和“稠李”催泪手榴弹等驱散骚乱的装备。所以内卫部队官兵只能挥舞金属扣皮带,靠着卡车两边架着的机枪(空枪)成功切断通往中心现场的街道,阻止更多民众增援广场上几百号人。不愿听劝回家者统统送上大客车,拉到10千米外的地方“喘口气冷静冷静”。

广场群众回想“无产阶级斗争史”,捡拾路砖和石块当武器,即便以前没有抗议示威经验,总有打架斗殴经验嘛。内卫部队官兵的皮带在人头顶飞旋,砖石纷纷砸来,棍棒丛击如鸡啄米。尽管双方都不示弱,却没因此引发大规模对战。

之后一部分人继续留在广场高喊“可耻”,一部分人走向列宁格勒街警察局。无人提出任何要求,怒火正在逐渐消退,似乎对市政府和警察的怨气都发出来了。正当他们严阵以待可能出现的新情况时,第聂伯捷尔任斯基冶金联合企业厂长、战争年代传奇游击队指挥员尼古拉·沃罗布耶夫率领大批下班工人走向捷尔任斯基广场,许多旁观者仍然记得他们靴子的咚咚声。
之前民众和警察、部队剑拔弩张、多次交手。而这些穿工作服的却没抡拳头,开始呼唤熟人名字,规劝各位回家。也许正是他们的出现最终挽救局面,气氛迅速缓解,再没人使用暴力,三三两两散去了。

罪与罚

天亮之前所有被砸破的窗玻璃都修复,城市又一次迎来朝阳。街头随处可见巡逻队:三个兵加一个警察,凡有人聚集就走过去礼貌要求解散。企事业单位负责人接到指示,列出没上班的人和皮肤带淤青、擦伤的人——这是昨天打架的记号。

骚乱共导致22名军人、7名警察、几十名平民受伤。估计经济损失12012卢布4戈比。

根据《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刑法典》第71条之规定,9人因组织大规模骚乱被定罪,最年轻者18岁(五年监禁)、最年长者38岁(十五年监禁)。约20人因流氓行为被判刑。

肇事警员科列斯尼克、维诺格拉德被开除,出庭受审,处以八年监禁。市局高级警官一律降职,骚乱一个月后该局也被降级。市党委和共青团的若干领导解除职务。

后记

就像本文开头所言,1972年6月25日骚乱参与者和目击者的回忆、描述各不相同,往往互相矛盾。本文引用的官方调查材料我认为是可信的,因为调查的目的乃是查明公职人员罪责,从事后结果看他们也确实受到相应处理。市警局负责人和其他官员被处罚,对三名被拘留者死亡负有责任的两个警员也被判刑,没人替他们辩解或开脱。

我曾在一份出版物上读到,为某涉案者(从指控来看是骚乱组织者之一:他掀翻车辆拖走、号召冲击政府大楼、扔石头砸窗等)出具证明材料的档案馆员工听闻该人获判十二年,表示现在连一年时间都没有了。

而卡塔利尼科夫少校看到了骚乱真正原因:你不能把螺帽拧太紧,不能把人们逼迫到怒不可遏。

编译:散栎儿@厌然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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